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辅仁大学神学论集 第57号

利玛窦的生活交谈


张春申
(一) 
    报载去年十一月六日在法国巴黎,由耶稣会文化中心与利氏学社联合主办了以「西方与中国的沟通」为主题的纪念利玛窦神父的会议。据说会议中一个重要论题是,利玛窦神父与中国人交往时的尊重个人与谦虚态度。此与同时代其他地区许多传教士的「征服者」姿态完全相反。
    我自己曾在「教友生活周刊」发表过一篇题名「自圣方济沙威到利玛窦的传教方法」(一九八二年十一月二十五日),其中曾提出利神父传教生涯中的「生活交谈」。果然「生活交谈」是现代传教学的名词,不过所指的该与上述巴黎会议中的论题不约而同,因此引起我继续发挥的意愿。
首先,我不想把利玛窦的待人接物态度与同时代其他地区许多传教士的「征服者」姿态互相比较。因为这是非常抽象不针对实际环境的论调。当时其他传教地区,不是西班牙(拉丁美洲),便是葡萄牙(东亚、印度)的殖民地,这与「征服者」姿态的传教极有关系。至于利玛窦神父,处身东方之文化大国,直到他死在对于外人常有怀疑的明代北京,常感坐立不安,显然与别处的情况大不相同,因此把他的态度以比较的方式提出来讨论,依我看来,是不必要的,而且反而能够引起无谓的讨论。为此我只愿直接探讨利玛窦的「生活交谈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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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二) 交谈的意义
    交谈可说是当代教会处身于一个文化与宗教多元世界中的新态度,自从梵二大公会议以来,尤其经过教宗保禄六世的首封通谕的强调,于是在不少传播福音的会议中纷纷研讨交谈、生活的交谈、文化的交谈、宗教的交谈。本文不拟泛论有关交谈的各种问题,这里只是为了肯定利玛窦的特殊态度,先对交谈的现象做一简单描绘。交谈至少发生在双方之间,而且基本上要求彼此站在平等的地位上,交谈中双方各有自己持守与信服的立场;然而真实的交谈同时双方互相尊重,承认自己的立场不一定如此十全十美,因此可以吸收对方的优点。当然双方也都渴望自己信服的立场受到认同;总之,交谈是共同寻求圣善与真理;是给与和领受的沟通。为此,交谈的态度是尊重、谦虚、聆听、了解;是持守真理,也是准备修正。反过来说,交谈不是敷衍、妥协等表面性的苟同。
教会今日提出交谈的态度,一方面果然发现自己处身于一个多元世界中,如果期望接触他人,必须平等地来往;另一方面也有更深的理由,那是因为它承认教会之外,圣神在人类中的照顾与启迪,不论在生活中以及文化宗教上,都产生极大的效果。教会不但可以给与,甚至也能接受教会之外来自天主的许多恩赐。于是这个教会活动的新名词「交谈」便流行各地了。教宗保禄六世甚至将教会的交谈称之为「救恩交谈」。不过,作为交谈而论,教会并不直接寻求对方的归化,使之加人自己的团体,它唯一渴望的是将自己的立场——来自基督的立场——分享给别人;但是由于教会自己也不敢肯定已经清楚地拥有一切真理,所以它诚意地愿意聆听,也准备接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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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三) 利玛窦与交谈
    以上只是非常简单地描绘了交谈现象,下面我们要写的便是利玛窦的生活交谈。当然利玛窦时代,教会并没有提出「交谈」的名词,甚至我们也该说,一般而论,它并没有交谈态度,不过我们发现利玛窦自己却不知不觉地培养了今天所说的生活交谈。
    首先,我们得承认他所处的环境本身要求一种交谈的出发点。明朝中国是一个独立的文化大国,它并不是殖民地,传教士虽然自命怀有绝对的真理,可是态度上不能不有些「低头服小」,无论如何,不可能有「征服者」姿态。当然「低头服小」也非交谈,那么利玛窦的交谈精神究竟出现在那种情况中呢?
    据我们看来,在宗教问题上,大体说来,鉴于当时的神学思想,利玛窦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交谈态度来。那本有关宗教写得最多的「天主实义」,对于佛道两教,只顾批判,缺少了解,绝无沟通的可能。其次即使面对所谓的「中士」,全书虽然应用交谈的问答体裁,可是西士利玛窦处处显出的是一种「护教」方式,或者可说是「准备福音」。他刻意证明中国古籍与基督宗教的信仰并不反对;也因此在注解上,与明代理学家格格不入,并没有比较开放的交谈精神。另一方面,「护教」基本上只求解释教会的信仰,不想吸收对方的思想、考虑自身的修正。所以「天主实义」虽然在中国境内写成,利玛窦站在传教士的身分上,多少是含有居高临下的姿态,还没有交谈中的平等。反而中士的语气显得有些低姿态!
那么当我们提到利神父的生活交谈时,又指什么呢?这是指利玛窦神父自从脱下僧装,身穿儒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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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后的生活。他进人士大夫阶层,开始结交许多学者,与之成为朋友而表现出的态度。居住南昌时,值得大家注意的一部著作便是「交友论」,当时他正广交各界人士的开始,也即是在生活中开始与学者沟通。至于我们所说的生活交谈,主要不是思想交流的工作,而更是由于双方生活上的平等接触,互相观摩,而各有影响。有关这一点,拟于以下逐步说明与分析。
    利玛窦时代,天主教神学普遍地承认的一个论题是:教会接受天主启示,是唯一的真宗教。教会之外,没有别的来自天主的真宗教。不过有关伦理道德,教会之外,不乏天主的照顾而有良好生活。所以根据神学论题,他决不会考虑接近其他宗教。不过他阅读中国古籍,同时与文人学土结交,自然发现具有高度的伦理生活。在他致澳门耶稣会副省长信中,清楚地这样表示:「中国人也是倾向修身事天的(有的人以为中国人不是这样,但是我在这里每天观察,中国人确是如此。)。有史以来,中国人就遵守人性的天理,较我们西方人还完善……。他们是愿修德的人,行为也很好。而且中国古人的经书,是中国最古最有价值的权威的书。书中只讲敬天敬地和敬天地之主。我们只要细读这些书,里面很少违反人性天理的事,反而有许多事合乎天理,比任何讲本性学问的哲学家也不稍逊。我们希望中国古来的许多圣贤因着遵守天理,再加上天主仁慈所赐的恩惠,也可以得救灵魂。……」(罗光,利玛窦传,页二O八。)因此,利玛窦神父与中国学者应酬中,理所当然地,讨论道德文章。不过我们认为更应加以肯定的,是在交友来往中,利玛窦自己的生活也无形中受了影响,可说实际改变了他自己。这还需要更进一步求证。
(四) 利玛窦的生活交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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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 无论如何,利玛窦自己认为在中国学人中间必须注意良好的生活,他写说:「我们至今,谨小慎微,和中国土大夫来往;他们都称我们为圣人。我希望我们至终常能保全这种声誉。如今在我们会士中,既有好几位品行端方,神学优秀的人,而且没有一人不勉力学习较高的中文程度。」(仝上)字里行间,可以发现与士大夫交友,要求合乎中国人的伦理道德的标准。利玛窦根据自己的观察,发现中国人是愿修德的人,而且行为也很好;这当然是指那些他所接触的人士,大概便是他的中国朋友。因此,我们可以肯定在他广交当代文人学士时,已经有了我们所说的生活交谈;这主要的不在于双方彼此交换道德思想,而更在乎共同生活中互相观摩、尊重、甚至效法。那么在这种情况下,作为一位传教士,利玛窦怎样会不注重中国人特别敬仰的道德呢?作为一位真实的基督徒,他怎样会不「诚于中,而形于外」地实践呢?作为一个对于交友如此了解之深的人,他怎样不会效法对方的品德,同时也表达自己的理想呢?这样看来,利玛窦虽然身处四百年前,实际上有了今日大家讨论得很热烈的「生活交谈」。
(五) 利玛窦成功的生活交谈
    交谈含有给与及接受,那么利玛窦与中国士大夫的交友生活中,接受中国的道德特殊面貌之后,究竟予人怎样的印象呢?这最好由当时人的笔下来求证。
    我们不必求证于明代的三大杰出教友对利神父的观感;只须自与他友善的一般朋友;甚至当时反对他的人的著作中,便可隐约想象一位流露儒者风度的利玛窦。
和利子相友善的汪建内赠诗说:「西极有道者,文玄谈更雄;非佛亦非老,飘然自儒风」(张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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箴,福音流传中国史略卷二上编,页六五八);另一位姚燮咏利玛窦坟说:「一天开别教,八万里流民,学内儒之墨,臣为常也宾。」看来利玛窦真是在生活中吸取了儒家的道德文章。
    方豪蒙席在「中国天主教史人物传」第一册中,搜集了不少明代学人对于利玛窦的评语,我们挑选有关几条,作为利神父生活交谈吸收中国品德的佐证:「李日华紫桃轩杂缀说利氏:『……见人膜拜如礼,人亦爱之,信其为善人也。』」「利玛窦的道德学问,极受当时人敬佩,连反对天主教的人士也不例外,且有称之为『圣人』的。陈候光著报学刍言,自叙说:『近有大西国夷,航海而来,以享天主学倡,其标号甚尊,其持躬甚洁,辟二氏而崇孔子,世或喜而信之,且曰圣人生矣。』」(页七四)
    利玛窦死后,北京尹王应麟所撰碑记中,最能引人瞩目的便是关于利神父的交友,我们抽出其中数节如:「……若追笃欢交谊之雅。……竟倾盖投契合之孚,相与诉游长江,览景建业。」
    总之,在当时中国学者眼中,利氏是西方圣人;「西方」,由于他来自泰西;「圣人」,那是他已经具有合乎中国道德标准的人格了。这不是生活交谈中,利玛窦无形中自己潜移默化而有的成就吗?果然这并不否认他作为基督信徒、耶稣会士固有的修养,不过这修养是二十七年降在中国风土之中,吸取了很多东方儒家的特殊面貌。
(六)利玛窦生活交谈的救恩意义
本文之作由于巴黎纪念利玛窦会议中一个重要主题而发,因而说明了我对于利玛窦神父生活交谈的一些反省。原则上,生活交谈不只是利玛窦接受中国的儒者风格与德性,同时他在生活中不能不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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露来自基督信仰的种种因素,因此而为别人所接受。譬如最为显著的是他贞洁生活虽然遭受「不孝」的困难,但是另一方面不知为多少士大夫所景仰,甚或真实地有所影响。由于这不在本文研究范围之内,所以不拟再加研讨。不过,教宗保禄六世所说的「救恩交谈」大概便指这方面的影响吧!
    为此,依我们看来,巴黎研讨利玛窦会议,果然清楚地提出利玛窦在东方传教的谦虚态度,实在还可以由传播福音角度来反省这种态度本身的救恩意义。这在当代交谈神学中会有深人的解释。
最后,研究利玛窦的生活交谈,不免令我们怀古思今地问:作为传教士的我们,具有生活交谈的态度吗?或者无形中还染有「征服者」的姿态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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